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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江。
省府官邸，刘府别墅。
刘存叙结束了和程筱芸的视频通话，来到客厅，只见母亲柯怡君正陪伴着祖母殷兰坐在沙发上，两人相谈甚欢，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这对婆媳都是大学教授，柯怡君和殷兰说着学校的趣事，逗得婆婆殷兰乐不可支，一只手始终捂着嘴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刘存叙又去厨房看了看，保姆正在做饭，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宁江这边的习俗，团圆饭是在中午吃的，所以中午有得保姆忙活的。
刘存叙来到书房门边，悄悄探头往屋里张望，只见祖父刘明泰和父亲刘庆丰正相对而坐，聚精会神地下着围棋。
刘存叙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里面的绣金锦囊，锦囊里是那枚寿山石印章。
他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
只是片刻，他睁开双眸，面带笑容，迈步进入书房。
“爷爷，老爸，下棋呢，也让我瞧瞧。”刘存叙一边说着，一边朝两位长辈走去。
听到孙子的声音，刘明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声道：“坐吧，观棋不语。”
刘存叙轻手轻脚地在棋桌旁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刘明泰执黑子，刘庆丰执白子，一个是一省封疆，一个是市府正堂，此刻正在十九道内纵横厮杀。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渐次铺开，如两支军队激烈对垒。
刘庆丰落子愈发迅疾，试图以奇招打乱刘明泰得节奏，步步紧逼。
刘明泰则气定神闲，黑子落下似有千钧之力，不动声色间化解危机，筑起坚固防线，以守为攻。
刘存叙认真观棋，局势上是父亲刘庆丰在攻，祖父刘明泰在守。
中盘厮杀，局势胶着，刘庆丰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目光在棋盘上飞速游走，试图寻得突破。
刘明泰腰背依旧挺直，气定神闲，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屋内静谧得只剩棋子触碰棋盘的声响。
收官之际，局势已然明朗。
刘庆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后被刘明泰找到机会，屠了大龙。
刘庆丰呼出一口浊气，把手上的白子放回棋罐子里，笑道：“爸，您这看似在守，实际上是抛下诱饵，诱惑我出招呢！只要我出招了，就会有破绽，您再从中突破，着实高明，值得我学习。”
刘明泰慢悠悠道：“庆丰啊，你如今正值壮年，更应该锐意进取，可千万不要去学我这种老态龙钟的战法哟。”
刘庆丰点头道：“明白了。”
刘明泰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旁边观战的刘存叙身上，微笑道：“你这小子，在这儿看了这么长时间，一定有什么话想说吧。”
刘存叙：“你们高手过招，我在一旁看着，也是受益匪浅不是么。”
刘庆丰瞥了刘存叙一眼：“小叙，跟你爷爷有话就直说。”
刘存叙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金锦囊，递给刘明泰：“爷爷，这是我送您的新年礼物，您瞧瞧！”说完，刘存叙还稍稍提了一嘴刘志行的名字，算是还了人情。
“哎呦，这可是真稀罕，往年这没有这种好事呦！”刘明泰笑呵呵接过，打开绣金锦囊的包装，取出里面那枚寿山石印章。
刘明泰把玩着那枚印章：“虽不是极品寿山石，但胜在雕工上佳。喏，庆丰啊，你来瞧瞧你儿子送的这件宝贝。”说着，刘明泰便将手中的寿山石印章递到了刘庆丰面前。
刘庆丰伸手接过印章，一边观赏着，一边说道：“小叙啊，你这枚寿山石印章，价格怕是要上万哦，你这么慷慨大方，想必是有事要说吧？”
听到父亲的话，刘存叙正襟危坐：“还是瞒不过老爸，我确实有个事情，想跟爷爷和老爸商量。”
刘明泰故意板起脸来，佯装严肃：“求人办事，先拿礼物开路，你这是可是贿赂呦！”
刘存叙打了个哈哈：“爷爷，瞧您说的！咱们祖孙的事，怎么能算贿赂呢！”
刘明泰微微一笑：“说吧，什么事。”
刘存叙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开口试探道：“爷爷，我将来一定要去西北扶贫吗？”他特别加重了“一定”这两个字的读音。
刘明泰沉声道：“怎么，你舍不得东南的繁华，吃不了苦？”
“我吃得了，只是......能否换个地方吃，哪怕不是在宁江，换个离宁江近一点的地方也行啊！”刘存叙不解道，“都是从基层干起，哪里的基层不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得选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啊！”
然而，刘明泰并没有立刻回应刘存叙的话，只是那深沉的眸光如同寒潭一般，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刘庆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爷爷让你去西北，自有让你去西北的道理。”
刘存叙低着头。
刘庆丰继续道：“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所以这些年你在学校里怎么玩，我都没有怎么管你，算是对你以后的苦日子的补偿。怎么，现在你打起退堂鼓来了？”
刘存叙依旧低着头，闷声问：“那......那要去几年？”
刘明泰平淡道：“短则五年，长则十年。这些年里，你所要面对的，是脚下的黄土，以及身后的荒山，每日与风沙为伴，生活艰苦。”
刘存叙抬起头，急切道：“爷爷，我不怕吃苦，我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距离宁江稍微近些的地方，哪怕不在咱们本省，邻省的贫困地区也是有的啊！”
刘明泰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要找离宁江近的地方？”
刘存叙：“因为......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们啊！”
刘明泰轻笑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刘存叙硬着头皮应道：“真的。”
刘明泰凝视着刘存叙，眼神锐利如剑。
在这种注视下，刘存叙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沉默片刻之后，刘明泰开口了，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沉稳有力，“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刘存叙低声道：“记得。”他的手机屏保就是这句话。
刘明泰：“那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吗？”
刘存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韩非子》。”
刘明泰起身，走到书架旁，从书架中找出一本书：“前几年，我随大老板西巡。路上，大老板与我谈论最多的便是这本书的显学篇。”
刘存叙抬头看去，刘明泰手上的书正是《韩非子》。
刘明泰继续说道：“西北的路上聊显学，你还想不明白么，你的未来就在西北。”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哪里起，哪里发？
西北起，西北发！
刘存叙不禁感到喉咙一阵干涩，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声音也变得晦涩起来：“可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爷爷您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呢？”
“不可能。”刘明泰摇了摇头，他宦海沉浮一辈子，这种事的判断绝不可能出错。
他接着轻笑道：“即便真如你所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的判断有误，那又怎样？越是艰苦恶劣的环境，越能够磨砺人的意志和心智。”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庆丰也开口道：“好了小叙，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动摇了，你就直说吧，我不相信你是为了方便回家看我们。”
良久，刘存叙才终于说了实话：“我喜欢上一个人了，我无法让她用最好的青春，等我五年，甚至是十年。”
刘明泰走到刘存叙的身边，把那本《韩非子》放到了刘存叙的手上，他缓缓说着：
“人生，每时每刻都在做着选择，能在对的时间做对的选择，你就能胜过这世上大多数人了。”
“人一生的机遇是有限的，往往就是那么一两次关键的机会，你只要把握住了，你就可以迈向一个更高的地方。”
“你可以选择不去西北，你甚至可以选择直接留在宁江。”
“宁江有你爸给你照拂，等你毕业之后，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路线走下去，就能安安稳稳过一生。”
“但，你甘心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