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中传出第一声婴啼时,站在门外的谢昭兴奋地跳了起来:“生了!生了!”
没一会儿,乳娘抱着襁褓出了产房,贺喜道:“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谢昭大喜:“今日长春宫内所有人,赏银十两!”
方才小圆哇哇大哭的时候,谢昭己经听到了孩子的性别和重量。如今看到襁褓中的儿子,他伸出了双手,稳稳接过了自己的长子。
师乐安嫌弃孩子红彤彤皱巴巴,可是这副小模样落在谢昭眼里却处处妥帖,他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极了。
在众人的贺喜声中,谢昭鼻塞道:“阿宝,阿宝,欢迎你来到爹娘身边。”
也许是在阿娘的肚子里经常听见谢昭声音的缘由,阿宝对于谢昭的声音有反应。他从襁褓中伸出了粉嘟嘟的小手,冲着谢昭挥了两下,口中咿呀了一声,而后像是困极了似的张大嘴巴打起了哈欠。
谢昭看着孩子的小动作,一颗心都要化开了。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襁褓中:“阿宝,阿宝。”
产房外并不只有谢昭一人,卢肃李登他们都在。看到谢昭这副模样,众人轻快地笑道:“被皇后说中了,陛下会是个宠爱孩子的慈父。”
“哎,我己经可以预料到,将来太子犯错,皇后提着戒尺追,圣上在后面抹眼泪的模样了。”
“哈哈哈~你别说,你别说!!”
刚出生的孩子娇弱,谢昭抱了一会儿后,就将孩子交给了乳娘。就在乳娘准备进屋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孩子己经出生了,这个时候我若是进去看乐安,还会惊扰胎神吗?”
问话时,女官们正从屋中出来,闻言众人笑道:“皇后己经顺利生产,陛下现在可以进去了。”
话音刚落,谢昭的身影己经消失在了廊下,众人只能见到晃动的门帘。
一时间笑声西起:“你们是不知道,方才陛下几次都想冲进去,后来又硬生生忍住了。原来是怕自己冲撞了胎神,对皇后和孩子不利。”
“这难道就是话本里面说的比珍珠还要真的真爱吗?”
“完了,杨骁我跟你说,你看点靠谱的东西。别闲下来只知道烧纸和看画本子。”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刚生产完的师乐安面色有些发白。一见面,二人都红了眼。此时再多的言语,都敌不过深深的一眼。
师乐安轻抚着谢昭手背关节处的淤青和血痕,心疼地问道:“手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被师乐安一摸,谢昭这才感觉到了迟来的痛。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背,疑惑道:“是啊,手怎么了?”
还是卫琼告诉了二人缘由:“方才皇后生产,陛下焦急,用手锤了墙。”
谢昭:……
师乐安:……
年轻的帝王尴尬地低下头,没想到自己忧心之时做出了失态的事。而师乐安则再一次握住了谢昭的手,颤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柔软:“阿昭,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谢昭眼神暗了一瞬,半晌后缓声道:“父皇说,孩子的名字他想取。他说你生产时,他就能想出孩子的名字了。”
师乐安闻言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最终笑着说道:“待孩子满月后,抱去给父皇看看吧。”
恒帝的赐名来得很快,师乐安生产完一个时辰后,孙德全便带着恒帝的亲笔入了宫。
谢昭展开明黄色的亲笔,只见白色的绢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霁”字。
孙德全揣着手笑道:“太上皇得知皇后生产,特意沐浴更衣拜了列祖列宗。圣上,太上皇说了,霁这个字寓意很好。”
谢昭怎会不知恒帝的意思,霁字,晴朗,云销雨霁后彩彻区明。
恒帝是希望谢昭的孩子未来一片坦途,人生一片晴朗。
盯着赐字许久后,谢昭收了圣旨,面向着京郊别院的方向跪了下来:“儿替子,谢父赐名。”
*
等孙德全回到京郊别院时,天色己经暗淡了下来。正走在院中时,孙德全便看到,禁军抬着几具裹着麻袋的尸体从他面前走过。
孙总管愣了一下,唤住了领头的禁军:“这是怎么了?”
禁军统领行了个礼,唾弃道:“西跨院的敏良人与守卫私通。”
孙德全闻言微微颔首,随即抬手挥了挥。待禁军走远后,他轻叹一声。
恒帝后妃多,巅峰时期后宫中有品阶的女人上百。先前恒帝掌权时,宫中尚有一些人耐不住寂寞做出种种悖逆之事,如今恒帝迁居别院,那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自然不想在别院中蹉跎。
这己经是这个月被发现的第二名被处死的妃嫔了,自从王夫人去了国清观清修后,后宫中的女人没了人约束,越发肆无忌惮了。
等孙德全步入小未央时,就见恒帝正在院中打拳。他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等待着恒帝打完一整套拳才出声:“太上皇,老奴回来了。圣上看到了您赐的名,特别欢喜。”
恒帝转过身,擦擦头上的汗,面无表情:“嗯。”
孙德全又接话道:“圣上说,孩子出生,本该带他拜见您,可是婴孩孱弱,想请父皇允许他,等孩子满月再将他抱出来。”
恒帝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顺利出生就好,看不看的也没那么重要,母子平安就行。”
孙德全眉开眼笑:“太上皇挂念小殿下,圣上怎会不知?今日老奴折返时,圣上拉着老奴问了好多有关您的事。”
恒帝笑容更深:“哦?都问什么了?”
孙德全道:“问您如今身体可还康健?每日餐食是否按时用了,上次送来的两个厨子是否合您心意?哎呀,问了好多,老奴一时都记不住了。对了,他还给圣上打了两床蓬松的被褥,说春日盖着正舒适,老奴一并带回来了,今夜就给您铺上。”
恒帝双手背在了身后,笑容骄傲:“他做事总是稳妥的,铺上吧。对了,让你送去温府的礼,送出去了吗?”
孙德全笑容一滞,斟酌片刻,老实说道:“今日送去温府的礼物,温老太君没收。”
恒帝似乎早有预料,闻言他轻笑一声:“没收正常。阿娘性子烈,我亲手灭了温氏满门,她没将你打出门去,己经算是体面了。”
孙德全苦着脸赔笑:“您这是,您这是……”
恒帝笑了几声后,怅然抬头:“孙德全,人终究是贪心的。就像我,年幼时想着,若是我也能像温璞一样有疼爱我的爹娘,此生无憾了。后来啊,我得到了,又想着,若是能登上那个位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再也不被人欺凌,人生就算圆满了。”
“再后来啊,貌似什么都有了,可又觉得高处不胜寒,王者孤寂,就该杀伐果断。最终落到了今天的下场,说到底,终究是我不知足啊。”
“就像是如今,我知晓,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还是我贪心,总觉得,不够啊,不够啊……”
走了两步之后,恒帝怅然道:“今日禁军巡视时,发现了两个秽乱宫闱之人。他们对我说了那良人的名字,可是我怎么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再仔细想想,后宫之中,我能叫上名讳之人,竟然只有寥寥数人。”
“哎……孙德全啊,你替我下个旨,将那些个没有子嗣的宫人都放出去吧。如今天下太平,也别拘着他们了。”
孙德全领命后,就见恒帝笑容落寞又嘲讽:“朕这一生,自认为运筹帷幄雄韬伟略,可不料到今日,曾经亲近之人,竟无一人在身侧。”
孙德全顿了一下,缓步上前,对着恒帝深深弯腰行了一礼,正色中有些委屈:“太上皇,老奴斗胆说一句,老奴也是您亲近之人啊!”
恒帝眉头一挑,怔怔看着孙德全,随即哈哈大笑。
笑声中,他抖着手扶着孙德全的胳膊,“是啊是啊!你也是朕亲近之人!”
小未央院的院门缓缓合上,越来越小的门扉中,恒帝像是发现了世上最令人欣喜的事情一样快乐:“很好,临了临了,还有你这个老家伙陪着,朕也不是那么失败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