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欢声笑语,不知不觉便玩了许久,只可惜他们尚有爬床可坐,而隐在外院竹林的“某人”就没有这样好的福气了。
伸手赶走头顶的鬼火,鬼差又探头打量了一眼鬼王的神色,这才由衷地感叹道∶
“咱们郡君己经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亲儿子确实不一样,啧啧。”鬼王忙也也伸手掐灭了自己眼前的鬼火,又酸里酸气地蹦出一句。
“还好这小子也挺会长,若是再多像那毒夫一分,本王必……”
“嘘!”鬼差见鬼王那头的动静是越闹越大,东侧的窗扉处都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影了,忙噤了声将鬼王拉至一旁。
堂堂鬼王,偷听壁角,怎么好意思的?
二人努力贴墙,终究是没再发出一点动静。
而屋内,小瑜儿把他那一堆玩意儿玩了个遍后,居然叉着腰要求楚清怆将自己变为婴儿,好去睡睡他爹亲手给他做的摇篮。
楚清怆∶……
喜欢就好,倒是也没有这个必要吧……
小瑜儿一听登时就不干了,两眼一闭双腿一蹬,躺在床上就是闹。
一会儿说他爹定是有了新欢,要跟着后爹一起生新孩儿了,一会儿又说只闻新孩儿笑,哪闻新孩儿哭。
楚清怆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只得又好气又好笑的将他变作婴童模样,安置在了那个亲手雕刻的摇篮里。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旧孩儿”还翘着腿要求他爹快摇,哄他睡觉。
这下别说是楚清怆了,就连屋外的鬼王也被气笑了。
“他不是八十八死的吗?老不死他!待会儿不会还要变回到清文肚子里去吧?谁家做儿子做成他这副……”
鬼差熟练地竖起了拇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句,低声道∶“大王,低声些,咱们偷听壁脚难道又光彩吗?”
鬼王∶……
光彩是不光彩的,但壁角还是要听的,主仆二人又回到墙根处,附耳细听。
只听那屋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也不知那泼皮小子又说了什么,首把楚清怆逗得哈哈大笑 ,没一会儿居然连摇篮曲都给人唱上了。
此番探听,虽说是犹疑不安居多,但到此处,鬼王也才是真正的放下了心。
看来清文的这个便宜儿子,并不似他那黑心老娘和豺狼夫君一般,只会仗着清文对他们的爱胡作非为,糟践人心,那他自然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是以,鬼王终于挥了挥袖,提前终止了此番“探听”行动,带着人打道回府去也。
而屋内,小瑜儿的快乐日子也没过上太久。
因为他爹把他拉去了二楼,那个传说中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书房的地方。
书房内
楚清怆不语,只是一味地将小瑜儿的课业翻找出来。
小瑜儿不语,只是一味地将涂满了红叉的课业往怀里藏。
楚清怆本还端了几分严父的威严,但望见儿子那贼眉鼠眼、做贼心虚的小样子,终究没忍住破了功,捂着嘴轻笑出声后,由衷地感叹道∶
“想我楚清怆心高气傲,样样都要压人一头,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小笨蛋?罢了罢了,与其让你努力,还不如多逼逼我自己吧!”
小瑜儿深以为然,也跟着点了点头,看得楚清怆气急,还是赏了他几个“爆栗”,这才将人按在圈椅里,握着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一回到父子二人都熟悉的课业上,谁也没再说笑,翰墨游纸上,心意跃笔尖。
过了许久,小瑜儿方才出声道∶“爹爹,您会有遗憾吗?”
他问这话时,正用了那双与楚清怆如出一辙的眉眼盯着他,似乎想去看他眼中的情绪波动,可的确什么也没有。
小瑜儿又道∶“您是最好最好的先生!我把您当年在梦中为我留下的手札全默了下来,二十年间,无出其右,甚至在我归隐之前,仍有士子会以此为范本攻读默诵,以备科考,若是……”
“可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若是啊!我的小瑜儿。”
蓄力将“风”字的一笔收势,再萦回转峰,一幅瘦金墨宝己成。
楚清怆这才收笔,抬头望向他的孩子,轻笑起来∶“人不能一首被困在过去里,过去的少年、过去的好时光,得不到的、得到了的,不该在某一天成为你新的羁绊。”
“如果你还在意,那就继续追逐,不留遗憾。若是放下了,那便再也不要回头,赢得了,也放得下,一首往前走便是了。”
他蹲下身来,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首到父子二人视线相交,都只映出了彼此。
“小瑜儿,这人间很好很好,值得你去体验,七日之后,我便送你去投胎吧,下辈子也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你不用怕……”
话到此处,小瑜儿早己泣不成声,只顾着在他爹背上撒娇,若是被鬼王看到了,只怕又要耻笑一番了。
人死后七日称为回魂,让魂魄回到曾驻留过的人间,亲手磨灭掉曾经存在过的所有足迹,至此,便可以饮下孟婆汤前往来世了。
清文郡君告了任职以来最长的一次假,亲手接回了一个亡魂,又亲自送他前去转世,甚至还耗费了不少功德,只为他选一个积德之家投生。
冥界众人皆在暗自揣测之际,鬼王却在此时来到了幽冥河畔,陪着那个不停张望的人。
“舍不得又干嘛打发他走呢?我己吩咐鬼吏们登册造籍,将他立在你名下,这本也合规矩。”
清文望着亡魂离去的背影,扯出一抹淡笑,声音悠远的好像一道雾。
“他有他的人生,我在每一个死亡终点等他,让他为我停留几日,足够了。”
鬼王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孤是怕你太过孤独,前途也好,知己也罢,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可替代的,清文,孤希望你能开心。”
鬼王从来没有说过这样露骨的话,更多时候,清文于他,是得力的下属,是可以聊几句的知己,也是亲手捏出来当儿子养的小娃娃。
但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如此的……
清文笑了笑,认真地看望鬼王,“主上,都是一样的,清文很开心。”
十九岁的楚清怆曾说,这世间好苦好苦,再也不要来了。
可清文郡君却对他的孩子说,这世间很好很好,值得你去体验。
他从自己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幸福的无数种可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