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荣庸也懒得再欣赏这感天动地的有情人重逢戏码,拧着眉头便冲夏林喝道:
“朕不是说带他来奉两炷香便罢吗?这是怎么回事?”
夏林捂着脸,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今日也是冤枉,负责押解荣明睿的乃是宗室那边的人,按理说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
可昨日楚清怆求了他早些过来施刑,他便应了,谁想正好撞到荣明睿来法华寺奉香。
这楚清怆乃是荣明睿的心头肉,宫中谁人不知?见夏林把心头挚爱打成这样,哪里肯依,立时便冲了过来把夏林痛打了一顿。
荣明睿虽然被废,但毕竟是皇子龙孙,护卫们又哪里敢真拦,因此夏林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的,如今腿上都还没有知觉呢!
老太监听到皇帝的命令,好容易爬了起来,正预备着回话,攀诬楚清怆两句,却又被荣明睿一嗓子吼得失了言语。
“荣庸,你恨我就冲我来啊!弑父囚母的事情都做了出来,还怕担上一个屠戮手足的罪名吗?何必……”
他低下头又望了一眼人事不知的楚清怆,戚然道:
“何必拿无辜的清清撒气……”
对于什么弑父囚母的指责,荣庸早就麻木了,毕竟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可他就是很厌恶荣明睿这副作态,仿佛他荣明睿和楚清怆才是一体的,自己和楚清怆间的种种过往,都是基于荣明睿。
除此之外,荣庸与楚清怆便再无干系。
荣庸冷笑起来:“朕罚他,是因为他是朕的君后,是他楚清怆这个人令朕厌烦恶心,与你荣明睿又有什么相干?”
“更何况,如今母后新丧,你荣明睿不孝不悌便罢了,还敢肖想皇嫂?你可真是父皇母后的好儿子啊!”
荣庸话语刚落,荣明睿怀中的人便轻微地动了动,可兄弟二人剑拔弩张,其余人又都低头跪着,谁也没有发现。
提起刚去世的母后,荣明睿不可能不心痛,甚至也想过要随父母一起去了,可如今望着怀里的人,他又改变了主意。
如果真的要坐上那个位置才能护好他的清清,那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呢?
荣庸见他低头不语,心中的怒火反而更甚,或许他早就该把这个所谓的弟弟杀死!
这样,他就能亲眼看着林氏和楚清怆痛苦,看着他们因为失去荣明睿痛苦!
转头又只能无可选择的面对自己,面对自己这个令他们厌烦憎恶的人!
如此,他们就能跟自己一样痛苦了!
心下有了计较,荣庸反而沉下了气,他缓步走了过来,冲着荣明睿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其实不论你做了什么,他们都会觉着你是一个好儿子的,因为你是荣明睿啊!”
“荣明睿,母后死前还在念着你,说舍不得你,让我嘱咐你,一定要把你带上,好去阴间与他们作伴儿。所以如今,朕的好弟弟,母后的话你还听不听了?”
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皇帝这意思,是预备着屠杀手足了吗?
一旁的宗正也抬起了头,颤着嗓子强笑道:“陛下是伤心过了头,与五皇子说笑呢?”
荣庸定定地把他望着,皮笑肉不笑道:“不,朕看宗正才是老了,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也该去颐养天年了。”
那宗正是荣家先前的族叔,如今也不过西十有三,哪里就真的“老眼昏花”了,可荣庸不认亲族是众所周知的事。
宗室先前拥护的便是荣明睿,甚至荣庸登基后想将荣明睿杀了,也是他们力保下来的,到如今说是荣庸的眼中钉也不为过。
宗正闻言哪里还敢回话,只跪伏在地,深谢荣庸体谅。
两旁的护卫见皇帝态度,不敢再犹疑,忙上前将荣明睿和楚清怆二人分开,又押着荣明睿去了法华寺,好带去林氏面前殉葬。
西周死寂一片,没有人敢再说一句话,众人都明白,压在他们头上的这片天,再也不会有云开雨霁的那一天了。
可就在这时,躺在地上有如死尸一般的人却突然爬了起来,他的形容狼狈,神色却肃穆端方。
众人都咽了咽口水,仿佛望见了拨开云雾见晴天的希望。
楚清怆向着荣庸缓缓走了过去,走出的每一步,他的骨头都在发着骇人的响动。
“咯吱……咯吱……卡……嘎达……”
这是瘦到了极致的人才会的症状。
可那双眼睛里的微光依旧锐利难挡,他望着荣庸发出了一声轻笑:
“荣庸,你还真是……自卑到了极致啊!”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竟都忘了礼仪,眼巴巴地把他们二人望着。
荣庸简首是莫名其妙,正欲回言,楚清怆又强势地把话头接了过去。
“你为什么会觉着,一个母亲会在临死之前,用一个儿子的死去报复另一个儿子呢?这样,她在九泉之下,会开心吗?”
“她虽然恨你,但她知道你是一个好儿子。荣庸,是你太自卑了,不敢相信,你的母亲也会有信任你的那天。”
荣庸心头怔然,整个人如同被冻僵了之后方才回到温暖的室内一般,温暖但麻木得痛。
“怎么……怎么可能呢?楚清怆,你为了保住你的心上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你真的……”
“否则你在处死南若姑姑那日,为何没有搜出兵符?你不必否认,法华寺停灵那天,我见了南若最后一面……”
这几句话仿佛己经耗尽了全部的心神,楚清怆再也坚持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倒了下来,荣庸本能地去扶,却被他屈身闪了过去。
荣庸又扑了空,可他知道,楚清怆说的是对的。
荣明睿病重,太后若只是去派人探看,他便是再无人性,也不至于拿南若撒气顶缸,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先皇当年受困,太后林氏代为监国,手握十万大军,可她竟只给了荣庸一万人马,逼他前去营救。
后来是荣庸借着抗击倭寇拢住了人心,这才一点点招兵买马杀了回来。
而那九万大军,也就这样失了音讯。
荣庸不信林氏会没有动作,借着探望的名义,暗度陈仓,那简首是太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她若是想,又何必等到今日?荣庸,要藏住九万大军谈何容易?当日孤儿寡母,若不是谎称手握重兵,又如何守得住?”
“所以荣庸,你早就赢了啊。太后想支开你,让荣明睿继位不假,可她也把全部的兵力给了你,她或许从未想过要借倭寇之手害你丧命。”
“所以这三年,与其说是恨你,不如说是恨一时心软害了爱子的自己。”
荣庸彻底失了言语,林氏在死前反复念叨的“忏悔”,原来都是曾经信任过他的佐证。
纵使被抛弃,但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宁肯孤注一掷把所有兵马给他,保住他的性命,也要把他支出去,让荣明睿继位。
这就是林氏给他的爱意,偏执扭曲,不多不少,少到不足以去释怀,多到不至于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