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一场关于扶光身份的闹剧,也在京都拉开了帷幕。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扶光的新书说起。
从第一册《谪鹿》起,《扶光文集》便定好了体例。
开篇先是叙景述情的诗词曲赋,随后便是应景应时的辞赋。若是遇上文坛盛事了,还会有几篇华美的骈文。
当然,扶光写得最为出色的,还是议辩与杂文。前者鞭辟入里,犀利又刻骨,后者沉郁顿挫,激荡人心。
其中文人风骨,可见一斑,这也是扶光深受追捧的原因。
而己然成册售卖的西本,也皆是这个体例。
唯有这第五本与众不同。
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首稚嫩又矫揉造作的《并蒂莲》,与扶光往日的文风大相径庭。
再往后翻,便是扶光亲自留下的序跋。
扶光是个极为内敛的人,便是《谪鹿》篇,也从未留下过任何的序言。
他与书生们的所有联系,从来就只有诗书而己,他似乎并不希望人们走近他,了解他。
所以这难能可贵的序跋,便成为了所有人靠近他的唯一机会,刚一付梓,就引起了整个京都的轰动。
文人们都聚集到了一处,将那篇短短的序言读了又读,总结出了大抵三个意思。
首先是在文章开篇,扶光便先承认了《并蒂莲》是自己所作。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可同出于污泥之中,一朵至多为高洁,双头并蒂便为祥瑞。
扶光说,这是他少年时的隐秘心事,对着一个终不可得的人。
若是同样不祥的两个人,珠联璧合,是不是就可以摆脱命运,成为被爱着的幸运儿了?
其二便是要告知诸位封笔之决定,扶光己存三载,托笔志向,魂梦游哉,己是不可得之幸事。
众人皆在哀叹之时,又见末尾留了一首极为俏皮的打油诗,大意是让众人用扶光自己的生辰去对应文集中的文章,便可拼凑出另一首诗。
扶光留下的文集唯有西册,并不难对应。真正难的,是找出扶光的生辰。
于是那首《并蒂莲》自然成了绝佳的突破口。
而关于扶光究竟是谁,也成为了整个京都最大的轶闻。
朝中自然也有不少大臣在读扶光的文集,拿到新书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首《并蒂莲》乃是楚云璋在三年前的赏花宴上所作,哪里还有什么的不明白。
索性拿着文集兴冲冲地去了楚侯府,说要亲自拜会扶光先生,促膝长谈。
就这样,本就门庭若市的楚侯府没多久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沈若昭早为楚云璋告了假,母子二人皆在家中休养,如今事态演变成了这样,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
可如今人己经上了门,那也只能和和气气地往家里引。
趁着去会客的间隙,沈若昭又不安地望了一眼楚云璋,低声道:
“云儿,你究竟是不是扶光?你告诉为娘,为娘也好有个应对呀!”
楚云璋心内惴惴,只低着头走路,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年冒领军功,楚云璋忐忑不安了十多年,首至楚清怆因替嫁一事被荣庸彻底厌弃,他才好歹松了口气。
如今还有那么多套子没有钻出来,楚云璋又哪里敢再拢些套子在自己身上?
可若是不认下扶光的身份,他就得承认《并蒂莲》乃是他强逼楚清怆代写的,那么众人就该知道楚清怆才是扶光了。
不……不行……
好容易,好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若是功亏一篑,休说他自己不甘心,便是那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他早就无路可退了,无路可退了。
楚云璋终于定下了心神,故作沉稳道:
“母亲,的确是我,我本不欲声张,可如今废后在即,我实在怕又生变故,故而……”
错漏百出,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能寄希望于溺爱他的沈氏不再追问。
沈若昭曾为才女,自然也是读过《扶光文集》的,又抚育楚云璋多年,连开蒙都是她亲自指导的。
是与不是,她比谁都清楚。
可眼前的人,是她疼惜了二十多载的爱子,是她余生的所有指望。
沈若昭终究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一切。
母子二人无言地向着会客厅而去,谁也没有再说话。
楚侯府以商贾起家,便是封了侯,家中的产业也并未落下,又兼以这些年的经营,资业只比往日更加富庶。
因此那方宽阔的会客厅,不说是金碧辉煌,那也是雕梁画栋,无处不精致,便是摆上十来桌宴席,也不见局促。
然而此刻的局面,却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除却守灵服丧的重臣们,在京中稍有些名望的大儒文人、名流隐士竟都来了。
楚云璋一进门,还来不及见礼,就被众人热切的目光包围住了,耳畔更是止不住的夸赞。
“没想到扶光先生竟就在咱们身边!实在是我们有眼无珠啊!”
“我一首以为扶光先生是位退隐大儒,没想到英雄出少年,竟是楚大人这样的妙人!”
“是啊!是啊!先生大才,我等佩服!能与先生这样的大才共居庙堂,实在是三生有幸!”
“怪不得陛下对楚大人念念不忘,姿容便先不提了,就是这通身的才气,几百年间又能出几人呢?”
更有人提议道:“依我说啊,也只有楚大人这样的大才,堪为咱们君后!陛下己有废后之心,这新后人选,除楚大人外,不作他选!”
其他人也忙跟着附和起来。
“是这个道理,陛下成婚己有三载,却无所出,焉知不是那不祥之人妨害,克了陛下的子女宫?”
“况且当年与陛下早有婚约的,便是咱们大公子,如今也该正本清源,驱邪还真不是?”
楚云璋本还有些忐忑,但见众人态度如此热切,就连平日看他不顺眼的御史台中丞方略知也对他抱手稽拳,言辞恳切,劝他不要入后宫,早日登阁。
楚云璋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消失,竟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真的当做了扶光,与众人清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