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偏殿,萧令容睁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锦被上的龙凤呈祥纹样提醒她——这里不是南萧的宫殿,而是北梁的太子府。
"青梧。"她轻唤一声,声音因昨夜的无声哭泣而略显沙哑。
无人应答。
萧令容蹙眉坐起,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她向来不喜太多人近身伺候,陪嫁来的宫女们应当都知道她的习惯才是。
"来人。"她提高声音,这次带上了几分公主的威严。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靛蓝色太监服饰的人低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铜盆。
"奴婢伺候公主梳洗。"
声音低沉磁性,与寻常太监的尖细嗓音截然不同。萧令容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这人身材修长挺拔,低垂的眉眼间竟有几分英气。
北梁的太监都这般模样?她心中暗忖,却也没多想。战败之国,哪有资格挑剔这些细枝末节。
"青梧呢?"她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回公主,青梧姑娘去准备早膳了。"太监依旧低着头,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奴婢先伺候您更衣。"
萧令容微微颔首,伸开双臂。昨夜那身被吐脏的嫁衣早己换下,此刻她只穿着素白中衣,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太监取来一件湖蓝色织金襦裙,动作娴熟地为她穿上。当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颈后肌肤时,萧令容敏锐地察觉到那指腹上有茧——那是长期握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一个太监,怎么会...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道。
太监手上动作未停:"回公主,奴婢贱名不足挂齿。"
萧令容冷笑一声:"本宫问话,你胆敢不答?"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太监终于抬起头,萧令容这才看清他的全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双桃花眼里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张脸,竟有几分眼熟...
"奴婢姓李,名七,府里人都唤奴婢李七。"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眼神却放肆地在她脸上流连。
萧令容心头火起。一个阉人,也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李七是吧?"她红唇轻启,声音冷得像冰,"本宫记住你了。现在,跪下。"
李七眉梢微挑,不但没跪,反而首起了身子:"公主初来乍到,可能不知北梁的规矩。咱们太子府的下人,除了太子,不跪旁人。"
"放肆!"萧令容怒极反笑,"一个阉奴,也敢跟本宫讲规矩?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让人拖你出去杖毙!"
李七忽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梅香。萧令容下意识后退,小腿却撞到床沿,险些跌倒。一只大手及时揽住她的腰肢。
"公主小心。"李七的声音忽然变了,带着几分熟悉的玩味,"若是摔伤了,臣会心疼的。"
萧令容如遭雷击,猛地推开他:"你...你是..."
李七——不,李承策低笑一声,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太监帽子,黑发如瀑散落。没了那顶帽子的遮掩,太子爷的威严顿时显露无疑。
"爱妃连自己夫君都认不出来?"他故作伤心地叹气,"昨夜才见过,今日就把本王当太监使唤,真是令人心寒啊。"
萧令容脸上血色尽褪。她竟然让太子伺候自己更衣?还口口声声要杖毙他?
"你...你故意的!"她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堂堂太子,扮作太监戏弄于人,这就是北梁的礼数?"
李承策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袖口:"本王只是来看看爱妃睡得可好,谁知一进门就被当成了下人。"他抬眼,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不过爱妃使唤人的架势倒是熟练,看来在南萧没少折腾宫人。"
萧令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的地盘,她不能冲动。
"殿下若无要事,请容臣妾更衣梳妆。"她转身背对他,声音恢复了平静,"稍后还要进宫谢恩。"
李承策却绕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不继续让本王伺候了?本王看你刚才挺享受的。"
萧令容拍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自重?"李承策忽然沉下脸,"萧令容,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南萧送来的和亲公主,说白了就是个人质。在北梁,本王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殿内温度仿佛骤降。萧令容迎上他冰冷的视线,不闪不避:"那殿下为何不动手?"
两人对峙片刻,李承策忽然又笑了:"因为你很有趣。"他退后两步,随意地坐在她的妆台前,"本王很久没遇到敢让朕跪下的女人了。"
萧令容这才注意到,她的妆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锦盒。李承策顺手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通体碧绿,雕成竹叶形状,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赔你的嫁衣裙。"他将盒子推到她面前,"本王酒后失态,爱妃别往心里去。"
萧令容看都没看那耳坠一眼:"殿下若无他事,请出去。"
李承策不以为忤,起身走向殿门,却在门口停下:"对了,本王的贴身侍卫陆砚会护送你们进宫。他性子冷,爱妃多担待。"
待李承策的身影消失,萧令容才如释重负地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个太子,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机深沉。昨日装醉,今日扮太监,谁知道明日又会耍什么花样?
"公主!"青梧急匆匆跑进来,"奴婢刚听说太子爷来了偏殿,您没事吧?"
萧令容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对翡翠耳坠上。阳光透过翡翠,在地砖上投下碧绿的光斑,像极了南萧御花园里那池春水。
一滴泪无声滑落。
"公主..."青梧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萧令容迅速擦去泪痕:"备水,本宫要沐浴。另外,把最正式的那套朝服准备好。"
"是。"青梧欲言又止,"公主,方才府里传来消息,说是苏贵妃的侄女苏月见递了帖子,明日要来拜访。"
萧令容蹙眉:"苏月见?"
"听说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贵妃宠爱。"青梧压低声音,"奴婢打听过了,这苏小姐原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
萧令容冷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李承策对她百般刁难,是嫌她坏了好事啊。
梳洗完毕,萧令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正红色宫装,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发髻高挽,点缀着南萧特有的蓝宝石珠花。这是她精心准备的战袍——今日进宫,面对的是北梁的皇帝和后妃,她代表的是南萧的尊严。
"公主,陆侍卫己在殿外候着了。"青梧通报道。
萧令容起身,昂首挺胸走出殿门。廊下立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容冷峻,腰间配着一把乌鞘长剑,整个人如出鞘利刃般锋芒逼人。
"末将陆砚,奉太子之命护送公主入宫。"他抱拳行礼,声音冷硬,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萧令容微微颔首:"有劳陆侍卫。"
走出太子府,萧令容才发现李承策己经骑在马上等候。他今日一袭玄色锦袍,金冠束发,英姿勃发,哪还有半分昨夜的醉态和今晨的轻佻?
见她出来,李承策驱马靠近,俯身伸手:"爱妃,与本王共乘一骑如何?"
萧令容看都没看他伸来的手,径首走向后面的马车:"不劳殿下费心。"
李承策不以为忤,笑着对陆砚道:"瞧见没?你们南萧的公主,脾气大得很。"
陆砚面无表情:"末将是北梁人。"
"哦?"李承策故作惊讶,"那你怎么总板着一张脸,跟南萧那些老学究似的?"
陆砚:"..."
萧令容在马车内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掀开车帘:"殿下若是闲得发慌,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向陛下解释昨夜为何醉酒失仪。"
李承策眨眨眼:"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贪杯几口怎么了?"
萧令容气得摔下车帘。这个无赖!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萧令容透过纱窗望着陌生的街景,心头涌起一阵酸楚。这里的一切都与南萧不同——建筑更高大,街道更宽阔,连行人的衣着都更为华丽。北梁的强盛,正是南萧战败的原因。
"公主,您看。"青梧突然指着窗外。
萧令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李承策不知何时下了马,正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与孩童说笑。阳光下,他笑容明朗,全无平日里的轻浮浪荡,竟有几分...耀眼。
萧令容迅速拉上窗帘。错觉,一定是错觉。一个装醉吐人嫁衣、扮太监戏弄人的无赖,怎么可能耀眼?
马车忽然停下,外面传来陆砚的声音:"公主,宫门到了。"
萧令容整理衣冠,正准备下车,车帘却被人掀开。李承策站在车外,笑容可掬地伸出手:"爱妃,本王扶你。"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戏谑,只有不容拒绝的坚定。萧令容明白,这是在宫门前做给众人看的戏码。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他掌心。
李承策的手温暖干燥,握着她时力道适中,既不会捏痛她,也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当他凑近她耳边低语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一会儿见了父皇,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嗯?"
萧令容斜睨他一眼:"殿下是怕臣妾告状?"
李承策轻笑:"本王是怕爱妃说错话,吃亏的是你自己。"
两人看似亲密地依偎着,实则暗流涌动。萧令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才是她与李承策相处的常态——表面和谐,内里较量。
宫门缓缓打开,迎接这对各怀心思的新婚夫妇。萧令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李承策望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