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双阙藏锋·墨辕归鞘

星舟撞回躯壳的刹那，楚明昭的五感被彻底撕裂。乾清宫西暖阁的檀香、血腥、烛火焦味混杂着通天阁顶飘来的甜腥与青铜锈蚀的恶臭，如同带刺的网勒进他的颅骨。身体沉重如灌满铅水，每一寸骨骼都在无声呻吟，心口那株三叶嫩芽搏动微弱，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灼痛。蜂巢星骸深处柳墨卿燃尽本源的苍白光焰，依旧在他意识里灼烧。 “陛下！” 程漠染血的吼声撞入耳膜，铁塔般的身躯撞开殿门，巨阙剑尚未出鞘，剑柄末端的三枚铜钱挂饰因主人激荡的情绪而叮当作响。他身后是面如金纸的文启明，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卷露出朱砂痕迹的《异物志》残稿，指尖因用力而青白。 楚明昭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穿透摇晃的宫灯，死死钉在西北角。通天阁顶，那颗由苏玉衡残躯、星象仪与青铜鬼面熔铸而成的蠕动肉瘤，正发出垂死野兽般的搏动。暗红、惨绿、青铜三色污光在其表面疯狂流转，核心三点幽芒凝成的惨绿光束，如同淬毒的獠牙，死死咬在乾清宫的方向——咬在他心口那株维系着归途通道的嫩芽上！ 虚空在呻吟。肉瘤上方，那片被强行撕裂的空间裂隙正剧烈扭曲、扩张。裂隙深处，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涌着冰冷死寂的星尘涡流，无数被加速到极致的星骸碎片如同亿万淬毒的箭矢，在涡流中蓄势待发，散发着湮灭一切的寒意。九眼星枢的意志透过裂隙，冰冷的“注视”如同亿万冰针，扎进每个人的神魂。 “通道…献祭…湮灭…” 肉瘤内部，那混合了苏玉衡清癯声线、鬼面沙哑与星象仪金属摩擦的怨毒意念，发出最后的尖啸。惨绿光束骤然粗壮一倍，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贯向楚明昭心口！ “护驾！” 雷奔目眦欲裂，染血的断掌裹着纱布，仅存的左手本能地摸向腰间战刀，却因剥离“暗鳞”的剧痛而动作一滞。 楚明昭动了。 并非格挡，也非闪避。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探向虚空，五指张开，仿佛要抓住那无形的光束！ “嗡——！” 一声低沉到撼动灵魂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宫阙上空炸响！不是来自程漠的巨阙，也非任何有形之剑。 是墨辕！ 那柄深藏于楚明昭意识星海、由群星意志与守护执念凝聚的星骸古剑，第一次在现实显化出它的“意”！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金剑影，凭空出现在楚明昭掌心，剑身流淌着冰冷星尘与浩瀚龙脉之气，剑镡处古朴的墨辕二字如同燃烧的星辰！ 剑影出现的刹那，惨绿光束己至！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光束如同贪婪的毒蛇，狠狠“咬”在青金剑影之上！想象中的爆炸并未发生。那足以洞穿虚空的侵蚀献祭之力，竟如同泥牛入海，被墨辕剑影…疯狂吞噬、吸收！ 剑影之上，原本内敛的青金光芒骤然变得暗沉、粘稠，如同流淌的污血！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楚明昭握住剑影的右手，玄色袖袍瞬间化为飞灰，的手臂皮肤下，暗红的脉络如同活物般疯狂凸起、扭动，顺着经脉急速向上蔓延！剧痛如同万蚁噬心，让他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唇角溢出暗金色的血丝——那是心口嫩芽被星枢侵蚀力量反噬的征兆！ “陛下不可！” 文启明失声惊呼，他手中的《异物志》残稿哗啦作响，无数关于“噬髓之核”反噬的警示篆文在他脑中疯狂闪现。 程漠的巨阙己然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意割裂空气，却因投鼠忌器而生生顿住。他死死盯着楚明昭手臂上蔓延的暗红脉络，虎目赤红。 “无妨。”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稳定。他左瞳幽深如古井，倒映着墨辕剑影上疯狂流转变幻的暗红污光。右眼星河沸腾，亿万星辰燃烧、推演，强行镇压着剑影内狂暴的侵蚀之力，引导、转化！ 他在豪赌！赌墨辕剑能承受这份来自星枢本源的污秽力量！赌自己能在这恐怖的侵蚀中，找到星枢意志的破绽！更赌那肉瘤…己是强弩之末！ “文启明！” 楚明昭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殿内弥漫的绝望气息，钉在老人身上，“朕心口通道节点，星图坐标…此刻波动几何？与通天阁裂隙…偏移几度？” 文启明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陛下并非鲁莽硬抗！他是在…定位！以身为饵，以墨辕为引，强行捕捉星枢意志锁定通道的精确坐标！老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布满血污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按在自己眉心，枯竭的神魂被强行压榨！ “乾…乾位！离宫三度！星轨…裂隙边缘…能量涡旋…反相！” 文启明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呕着心尖血，却精准无比地报出一连串玄奥的方位与能量特征！ 坐标入耳，楚明昭右眼星河骤然爆亮！沸腾的星海瞬间推演出一个冰冷精确的节点——那是惨绿光束与虚空裂隙能量纠缠最薄弱、也最关键的…“锚点”！ 就是此刻！ “雷奔！” 楚明昭一声断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朕掷剑处…斩！” “末将…领命！” 雷奔没有丝毫犹豫。仅存的左手猛地拔出腰间断刀！没有凛冽刀光，只有凝聚毕生铁血战意、尸山血海淬炼出的…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赤红流光，朝着楚明昭目光锁定的通天阁顶虚空某处…决死冲锋！ 与此同时！ 楚明昭握住墨辕剑影的右手，猛地向前一送！并非攻击肉瘤，而是…松开！ 嗡——！ 吸收了海量侵蚀献祭之力的墨辕剑影，如同一颗被点燃的污秽星辰，带着楚明昭强行赋予的最后一丝引导意志，化作一道暗红与青金交织的毁灭流光，沿着惨绿光束的轨迹…逆流而上！目标首指文启明报出的那个虚空坐标节点——那维系着通道稳固的“锚点”！ “不！！！” 肉瘤内部的怨毒意念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啸！它本能地想要收回惨绿光束，切断与墨辕剑影的联系！但一切己太迟！ 墨辕剑影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入虚空坐标节点！ 轰——！！！ 这一次，是真正的湮灭爆炸！无声，却撼动灵魂！ 暗红、青金、惨绿三色光芒在通天阁顶的虚空节点轰然炸开！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奇点！那粗壮的惨绿光束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瞬间寸寸瓦解、崩散！肉瘤核心那三点幽绿光芒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鸣，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肉瘤本身如同被戳破的气囊，剧烈地干瘪、塌陷！表面流淌的三色污光急速黯淡，恶臭弥漫！ 更致命的是，那被墨辕剑影刺穿的虚空节点，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蔓延出无数蛛网般的空间裂痕！裂痕疯狂扩散，瞬间吞噬了那片扭曲的星尘涡流！蓄势待发的星骸湮灭洪流被狂暴的空间乱流瞬间撕扯、吞没！那道被强行撕裂的空间裂隙，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揉捏，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内坍缩！ “噗——！” 惨绿光束被强行斩断的反噬，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楚明昭心口！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身体向后踉跄，重重撞在龙榻边缘！心口那株三叶嫩芽的光芒急剧黯淡，第三片叶片边缘甚至染上了一抹不祥的灰败！ “陛下！” 程漠与文启明同时抢上。 楚明昭却猛地抬手制止！他染血的左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心口，右眼死死盯着通天阁顶！ 坍缩的空间裂隙如同垂死巨兽的咽喉，发出最后疯狂的吸力！那颗干瘪塌陷的肉瘤，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猛地被扯向裂隙深处！ “呃啊——！” 肉瘤内部，苏玉衡残存的、被污染扭曲的意念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嚎。那嘶嚎中，竟夹杂着一丝属于他本人的、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清癯声线：“…明昭…小心…三眼…非…源…” 声音戛然而止。 肉瘤被彻底吸入坍缩的裂隙核心！ 轰隆——！ 一声沉闷到撼动大地的巨响！整个通天阁剧烈摇晃！阁顶观星台那片凝固的青铜残迹如同脆弱的琉璃，在空间坍缩的余波中轰然炸裂！无数青铜碎片混合着砖石瓦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坍缩的裂隙猛地向内一收，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随即…彻底消失于无形！ 夜空澄澈，唯有劫后的尘埃在月光下缓缓飘落。笼罩京畿上空的毁灭气息，如同退潮般消散。 成功了！ 楚明昭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排山倒海的剧痛与虚弱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程漠的铁臂及时托住了他沉重的身躯。 “陛下！” 文启明扑到榻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搭上楚明昭冰冷的手腕，老泪纵横，“通道…裂隙…湮灭了！星枢意志…退了！” 楚明昭靠在程漠坚实的臂膀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窗外通天阁的方向。那座高耸的建筑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阁顶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啃噬过。 代价…太大了。柳墨卿燃尽星海，自己心脉重创，墨辕剑意遭受污染反噬…还有苏玉衡最后那半句未尽之言… “…小心…三眼…非…源…” 三眼？是指那烙印在鬼面眼皮、最终在肉瘤上显现的暗红三眼蛇纹？非源？难道那恐怖的三眼蛇纹意志…并非九眼星枢真正的源头？！ 一股比星枢湮灭洪流更加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楚明昭的脊背。 “程漠。” 他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立刻…封锁通天阁…废墟！片瓦…不许动！擅近者…格杀！” “末将领旨！” 程漠沉声应诺，虎目扫过殿外闻声赶来的禁军，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 “文启明…” 楚明昭的目光转向气息奄奄的老人，染血的左手艰难抬起，指向自己心口，“柳墨卿…以命…护朕…护大晟…其罪…当赦…追赠…太医令…以…国士之礼…厚葬…” 文启明浑身剧震，枯槁的脸上瞬间老泪纵横，深深伏拜下去：“老臣…代柳氏…叩谢…陛下天恩！” 楚明昭疲惫地闭上眼，不再言语。身体深处，墨辕剑影吞噬的污秽侵蚀之力仍在左臂经脉中疯狂冲撞，与心口嫩芽的净化之力激烈对抗，每一次冲突都带来刮骨剔髓般的剧痛。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掌控，来消化这柄双刃剑带来的力量，来厘清苏玉衡临终警示背后那更加深邃的黑暗。 殿外，夜色深沉。通天阁的废墟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尘埃落定处，权谋的棋局非但没有终结，反而在星骸的余烬中，悄然展开了更加凶险、更加隐秘的新篇。那双隐匿于星枢背后的“三眼”，此刻，是否正透过无尽的黑暗，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劫后余生的宫阙？楚明昭染血的指尖，在冰冷的龙榻边缘，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