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边的草甸子刚泛出新绿那会儿,营地里来了些生面孔。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契丹汉子,腰上挂着镶玉的佩刀,跟萧思温称兄道弟。
我正跟燕燕蹲在帐篷前削木箭,她拿小刀刻着箭羽,突然用胳膊肘捅我:
“心心你瞅,那小子骑的马跟小银似的俊。”
我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半大小子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到跟草原上的鹰似的。
他比燕燕高半个头,穿着藏青色的骑射服,袖口绣着银线卷云纹,一看就家境不错。
最让我不得劲儿的是他那双眼睛,亮得跟辽河水似的,瞅着燕燕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点笑——那笑跟我平时哄燕燕开心时的表情咋那么像呢?
“那是韩匡嗣家的小子,叫韩德让。” 乌古嬷嬷端着奶酒路过,顺嘴跟我说了句。
这名字有点耳熟,我琢磨了半天,才想起好像是辽史里跟萧燕燕关系挺深的那个汉人重臣。
燕燕“噌”地站起来,把木箭往我怀里一塞:
“心心你先削着,俺去瞅瞅!”
我瞅着她蹦蹦跳跳跑向韩德让的背影,手里的木箭被攥得咯吱响。
这小子,名字“得让”,难不成以后要跟我抢小燕子?我得让着他?
正琢磨呢,燕燕己经跟人家搭上话了,俩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韩德让还把自己的弓箭递给她看。
“喂,新来的!” 一个粗嗓门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络腮胡子汉子拍着萧思温的肩膀,“这就是你常念叨的那个南边来的小子?”
萧思温点点头,冲我招招手:
“礼子,过来见见韩匡嗣大人。”
我放下木箭蹭过去,韩匡嗣上下打量我,眼神跟看稀奇玩意儿似的:
“听说你说话跟咱这儿有点像?”
我刚想咧嘴笑,燕燕突然拽着韩德让凑过来:
“阿爹!韩叔叔!”
接着对着我介绍说:“心心,这是韩大哥,他教俺射箭呢!”
韩德让冲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近距离一看,这小子长得确实精神,鼻梁高挺,嘴唇有点薄,笑起来右边有个小梨涡。
他比穿越成小孩子的我,看上去要年长两三岁,可往那儿一站,腰板挺得跟旗杆似的,不像我老跟个虾米似的驮着背。
“心心你看!” 燕燕献宝似的举起韩德让的弓,“这是檀木做的,比俺的桦木弓沉多了!”
她费劲地拉了拉弓弦,小脸憋得通红。韩德让在旁边笑着指点:
“手腕要稳,别用蛮力。”
他伸手帮燕燕调整姿势,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我心里“咯噔”一下,跟被马蹄子踩了似的。
“俺也会射箭!” 我忍不住插嘴,把手里的木箭往地上一戳。
韩德让挑了挑眉:“哦?礼兄弟也懂?” 那语气客气,眼神里却带着点审视,跟萧思温第一次见我时似的。
燕燕立马来劲了:
“心心可厉害了!上次还射中过天上的飞雁呢!”
虽说我在现代的射箭馆也练北美猎弓和中式传统弓,但是跟辽朝这弓箭属实不一样,辽朝的弓箭我根本用不习惯。
而燕燕说的那只雁,其实是自己撞上我的箭的,但我还是挺了挺腰板。
韩德让指了指不远处的靶子:
“那便讨教了。”
他说话文绉绉的,不像燕燕总带点“咋整”“这旮沓”的口音,倒像是跟汉人先生学过。
我抄起自己削的木弓,心里合计着咋露一手。
刚把箭搭在弦上,燕燕突然喊:
“心心加油!射中了俺把阿古烤的羊腿给你!”
我一乐,手一松,箭“嗖”地飞出去,偏了靶子二里地。
韩德让的箭几乎同时离弦,“噗”地钉在靶心,箭尾还在晃悠。
“哎呀心心你咋搞的!” 燕燕跑过去拔箭,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韩德让把弓递给我:“礼兄弟的弓太软,用我的试试。”
我接过那檀木弓,好家伙,比我胳膊还沉,拉满弦得费牛劲。
韩德让在旁边说:“左臂如托泰山,右臂如抱婴儿……”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南边口音,可我咋听着就那么不顺耳呢?
三箭下来,我中了两箭靶子边缘,韩德让却是箭箭十环。
燕燕在旁边拍巴掌:
“韩大哥真厉害!比心心强多了!”
我脸一红,把弓往地上一扔:
“不玩了!这弓太沉!”
韩德让捡起来擦了擦弓身,递给燕燕:
“这弓确实不适合你,等我回南京(辽南京是今北京)让人给你打把轻些的。”
燕燕眼睛一亮:“真的?那俺要刻上花纹!” 两人凑在一起商量着弓的样式,把我晾在一边。
那天晚上吃烤肉,燕燕还在念叨韩德让:
“心心你看他骑马没?跟飞似的!他说南京城里有卖琉璃盏的,透亮得跟水冻似的!”
我往嘴里塞着烤羊腿,含糊不清地说:
“有啥了不起,咱沈阳中街卖的玻璃盏比那透亮多了。”
“你又唠扯不着边的事儿!” 燕燕戳了我一下,“韩大哥说他阿爹在南京当大官,以后能带我去看!”
我心里那股子不得劲儿更重了,像吃了生柿子似的涩得慌。
这韩德让,论家世、论本事,哪样不比我强?
我就是个穿越来的“外来户”,除了知道点千年后的事儿,拿啥跟人家比?
接下来几天,韩德让成了营地的常客。
他教燕燕骑马射箭,给她讲南京的趣事,连萧思温都夸他“有乃父之风”。
有次我撞见他俩在河边说话,燕燕蹲在地上看他削木剑,阳光照在她仰起的脸上,睫毛扑闪扑闪的,跟小扇子似的。
韩德让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带笑,那场景刺眼得很。
“心心你咋躲这儿呢?” 燕燕突然回头看见我,朝我招手,“韩大哥说要教俺做套马索,你也来学!”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韩德让把手里的皮绳递给我:
“礼兄弟也试试?” 我没接,闷声闷气地说:“俺累了,回去歇着。”
燕燕追上来拽住我袖子:
“咋地了心心?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我扭头看了看河对岸,韩德让正把皮绳缠在手腕上比划,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盖过燕燕的。
“没咋,” 我甩开她的手,“就觉得那小子……跟咱不是一路人。”
“你又瞎想啥呢!” 燕燕跺脚,“韩大哥人可好了,他说……”
“他说他说!你咋老听他说?” 我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燕燕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
“心心你咋这样呢?韩大哥教俺本事,跟俺唠嗑,你咋老针对他?”
看她要哭的样儿,我心里更烦了,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韩德让的声音:
“燕燕姑娘,礼兄弟许是累了,我先回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燕燕却没追上来。
我在辽河边上坐了大半天,首到月亮升起来,燕燕才提着个羊皮灯来找我。“给,乌古嬷嬷烤的鹿肉干。”
她把油纸包塞我手里,自己在旁边坐下,“心心,你是不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 我嘴硬,心里却跟被辽河水泡过似的,又酸又涩。
燕燕噗嗤笑了:“你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当俺看不出来?
韩大哥就跟俺哥似的,你才是俺最好的朋友呢!”
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肩膀蹭着我的胳膊,“以后俺让他也教你,行不?”
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
我瞅着燕燕鼻尖上的小雀斑,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
人家韩德让文武双全,家世显赫,哪点不比我强?
可我就是忍不住——谁让她是我的小燕子呢?
“行吧,” 我把鹿肉干掰了一半给她,“但他要是敢欺负你,俺第一个不答应!”
燕燕嘎嘎乐了,抢过我手里的肉干:
“就你那两下子,还不够给韩大哥塞牙缝呢!”
我看着她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儿,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慢慢散了。
是啊,现在燕燕身边有我,以后就算有再多韩德让,我也会守在她身边。
不过这韩德让……我得把他当回事儿了,这小子,有点威胁。
辽河水在旁边哗哗流着,带着点青草和泥土的腥气。
燕燕突然指着天上的星星:
“心心你看!那是不是你说的‘沈阳’的方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星空璀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我还是点点头:“嗯,就在那片云彩后面。”
燕燕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等俺长大了,一定去看看。
到了沈阳,到了辽宁,到了东北,你都要带着我玩!”
我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心里却想:小燕子啊小燕子,你以后会遇见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可别忘了,在这辽河边,有个叫心心的小子,因为你跟别人多说了两句话,就酸得跟吃了一罐子野山楂似的。
远处传来韩德让他们营地的篝火歌声,调子粗犷又悠扬。我把燕燕往怀里揽了揽,心想:韩德让是吧?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