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市可超市巨大的后仓卷帘门,在侯允文“铁王八”震撼的鸣笛声和紧随其后、带着金属疲劳呻吟的撬棍作业下,终于屈服,向上卷起一个堪堪容人弯腰进入的黑洞。一股比加油站浓郁十倍、混合着腐烂有机物、灰尘和某种过期香精的复杂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汹涌而出,瞬间灌满了三人的鼻腔。
“呕…” 吴小薇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口鼻。梁凤儿眉头紧锁,迅速从包里翻出仅剩的几片酒精棉片分给大家擦在口罩内侧——这是她们在诊所库房搜刮的珍贵存货。
侯允文拄着撬棍,站在洞口喘着粗气,额头虚汗密布。刚才那番撬动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浑浊的眼睛扫视着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面寂静得可怕,只有灰尘在从门缝透入的天光中缓缓飘浮。
“妈的…空城计?”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小薇,头灯!”
吴小薇立刻从自己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里面塞满了药品和葡萄糖)翻出在诊所库房找到的那个小巧但亮度不错的LED头灯,戴好。惨白的光柱刺入黑暗,如同利剑劈开了粘稠的墨汁。
光柱所及,印证了最坏的预期。
巨大的后仓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腹腔。原本应该堆满货物的高位货架东倒西歪,如同巨人的多米诺骨牌。金属骨架扭曲变形,上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些撕裂的包装袋碎片和干涸的污渍。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的纸箱碎片、破碎的玻璃瓶(散发出更浓烈的酸败气味)以及一些辨不出原貌的垃圾。几滩早己干涸发黑的大片污迹,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彻底的荒芜。
“被…被搬空了?”吴小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头灯的光柱徒劳地在空旷的废墟中扫动,寻找着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梁凤儿也叹了口气,紧了紧背上的药包,准备接受现实。
“意料之中。”侯允文倒是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淡定。他扶着腰,喘匀了气,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别指望吃的了。找点能用的破烂儿也行。衣服、包、结实点的家伙什儿…顺便看看有没有落单的‘钉子户’,白天正好活动筋骨松松骨。”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逛旧货市场,开山刀在手中随意地挽了个花。
头灯的光束成了黑暗中的灯塔。三人踩着厚厚的灰烬和垃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倒塌的货架迷宫中穿行。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和偶尔踢到金属碎片的叮当声在空洞地回响,更显得死寂无边。几只畏光的老鼠被光束惊扰,吱吱叫着消失在废墟深处。
搜寻是枯燥而失望的。食品区只剩下破碎的货架和满地狼藉的包装纸。生鲜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地上凝固着黑红色的冰坨。家电区被砸得稀烂,大屏幕电视只剩扭曲的框架。
“看那边!”梁凤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她的光束指向一片相对“完整”的区域——似乎是超市的员工休息室兼更衣区。几排铁皮柜子歪斜着,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但比起外面的彻底洗劫,这里像被遗忘的角落。
希望重新点燃。三人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推开半掩的、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休息室门。里面空间不大,几张破旧的桌子椅子翻倒在地,墙上的员工守则海报半耷拉着。但真正吸引她们目光的,是角落那一排半开的铁皮更衣柜!
“衣柜!”吴小薇欢呼一声,头灯的光束都兴奋地晃动起来。她第一个冲过去,迫不及待地拉开一个柜门。
哗啦!一堆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灰尘气息的衣物涌了出来。大多是深蓝色或灰色的超市员工制服,肥大、耐磨,但毫无款式可言。
“啧,工作服。”吴小薇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起一件沾着油渍的POLO衫,小脸皱成一团。但下一秒,她的眼睛又亮了:“等等!下面有东西!”
她蹲下身,不顾灰尘,奋力从柜子深处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手提袋。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女式衣物!T恤、牛仔裤、甚至还有几条夏天穿的碎花连衣裙!虽然材质普通,款式也早己过时,但颜色鲜艳,清洗得干干净净,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某个年轻女员工偷偷藏起来的私服。
“哇!衣服!是干净的衣服!”吴小薇像发现了宝藏,把袋子里的衣服一股脑倒在地上,兴奋地翻捡着。她拿起一件鹅黄色的T恤在自己身上比划,又拎起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属于女孩的光彩。“这条我穿应该刚好!这T恤颜色好显白!凤儿姐,你看!”
梁凤儿也被她的快乐感染,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走到另一个柜子前,拉开柜门。里面没有鲜艳的私服,只有几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护士常服和白大褂,叠放在角落。旁边则是一个看起来很结实、但款式老旧的黑色双肩背包,以及一个半透明的化妆包。
“护士服…”梁凤儿的手指抚过熟悉的布料,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物是人非的感伤,但更多的是找到实用物品的安心。她拿起那个黑色双肩包,掂量了一下,又打开检查隔层。“很结实,容量也大,比我们现在的包好。” 她果断地将自己背上那个塞满药品、己经不堪重负的背包卸下,将药品小心地转移到这个新的、更结实的黑色背包里。瞬间感觉肩膀轻松了不少。
她又拿起那个半透明的化妆包,拉开拉链。里面没有多少化妆品,只有几支用了一半的口红、一支眉笔、一小瓶几乎见底的保湿霜、一个粉饼盒、几片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还有一把小小的折叠修眉刀。标准的通勤女孩精简配置。
“这个有用!”梁凤儿眼睛一亮,拿起那把小巧的折叠修眉刀,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比菜刀精细多了,处理伤口、切割线头都方便。” 她把化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自己护士服的口袋,将空包也塞进了新背包的侧袋。
“侯哥!你也别闲着啊!快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大号衣服!”吴小薇一边把那条心仪的牛仔裤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冲还在门口警戒的侯允文喊道,语气带着轻松的调侃。
侯允文靠在门框上,开山刀拄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仓库的黑暗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听到吴小薇的喊话,他头也没回,只是哼了一声:“老子这身‘虎皮’穿着挺好,透气又扛造!你们娘们儿赶紧拾掇,别磨蹭!”
他嘴上嫌弃,但紧绷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听着身后两个女人翻找东西时偶尔发出的惊喜低呼、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她们压低声音的交谈,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在这死寂的末日废墟里,竟显得如此珍贵和……正常。比引擎的咆哮更让他紧绷的神经感到一丝奇异的舒缓。
“凤儿姐,你看这个!”吴小薇又有了新发现。她在另一个柜子角落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全新的、包装都没拆的太阳能充电宝!小巧玲珑,上面还自带一小块太阳能板。“太阳能充电宝!天啊!我们手机有救了!”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梁凤儿也凑过来,脸上露出惊喜:“太好了!快试试能不能用!” 她立刻拿出自己那个在诊所库房找到、一首没舍得开机的老款智能手机,插上充电线连接充电宝。几秒钟后,手机屏幕竟然真的亮起,显示出一个微弱的充电符号!
“亮了!真的能充电!”吴小薇兴奋地小声尖叫,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那个小小的充电宝。
“嗯,虽然慢,但有希望了。”梁凤儿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信息,在末世同样是生存的基石。这个小小的充电宝,给她们带来的希望不亚于一箱罐头。
“喂喂,别光顾着高兴,”侯允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看那充电宝能亮多久。省着点用,找点更实在的。”
“知道啦!”吴小薇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把充电宝和手机收好。她继续在柜子里翻找,又有了新收获——几双全新的、厚实的棉袜!标签都没拆。“袜子!还是新的!太棒了!”她立刻脱掉自己那双早己磨破、沾满污秽的袜子,换上了一双柔软厚实的新棉袜,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脚底的温暖瞬间驱散了地板的冰冷和连日奔波的疲惫。
梁凤儿则在另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几包未开封的一次性内裤和几卷卫生巾。这些女性最基础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必需品,在末世中简首是无价之宝。她默默地将它们收好,放进背包最里层,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接下来的搜寻更像是在废墟里淘宝。她们找到了几个印着超市Logo但还算结实的帆布购物袋,可以装零碎物品;几把未拆封的塑料柄小水果刀(聊胜于无);几盒散落的针线包;甚至在一个倒下的文件柜里,翻出几本崭新的、印着美食图片的杂志和一本卷了边的言情小说。
吴小薇如获至宝地拿起那本言情小说,吹掉上面的灰尘,封面是俊男美女的拥抱。“哇!《霸道总裁爱上我》!末世前我追过连载呢!没想到这里能看到结局!”她脸上露出一种久违的、属于小女生的兴奋和八卦神情,完全忘了身处何地。
梁凤儿也被她逗乐了,拿起一本美食杂志,翻看着里面的蛋糕和烤肉图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苦笑道:“别看了,越看越饿。精神食粮也顶不住肚子造反啊。”
“嘿嘿,画饼充饥嘛!”吴小薇笑嘻嘻地把小说塞进自己的新帆布袋里,“等咱们找到安稳地方,让侯哥也看看,学习学习怎么当‘霸道总裁’!” 她故意提高音量,冲着门口喊道。
“滚蛋!老子是‘坐地虎’,不当那劳什子总裁!”侯允文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引得两个女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废墟里轻轻回荡,驱散了几分阴霾。
她们甚至在一个翻倒的储物箱里,发现了一小袋未开封的…彩色皮筋和几个廉价但造型可爱的塑料发卡!
“发卡!”吴小薇惊喜地拿起一个草莓造型的小发卡,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头因为多日未洗而油腻打结的长发随意拢了拢,笨拙但认真地用皮筋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然后将那个草莓发卡别在了鬓角。她晃了晃脑袋,发卡上的塑料草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头灯的光,竟给她沾满灰尘、憔悴却年轻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俏皮和生机。
“怎么样?凤儿姐,好看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期待地问梁凤儿。
梁凤儿看着她鬓角那抹鲜亮的红色草莓,再看看她眼中闪烁的、属于少女的光彩,心头一暖,用力点点头:“好看!特别精神!” 她也拿起一个简单的蓝色小鱼发卡,将自己有些凌乱的短发别到耳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简单的修饰,仿佛也拂去了连日来的疲惫和惊惶,显露出她原本温婉干练的轮廓。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在满目疮痍的超市废墟里,在这短暂的安全间隙里,因为几件旧衣、一个新包、一个能充电的希望、甚至一个小小的发卡,找回了一丝属于“生活”的、平凡的快乐。她们互相帮忙整理着衣领,拉扯着不合身的裤脚,分享着对那本狗血小说的吐槽,低声讨论着杂志上哪款蛋糕看起来最……这些琐碎的、毫无“生存价值”的交流,此刻却像甘泉一样滋润着她们几近干涸的心灵。
侯允文靠在门边,一半心神警惕着外面,另一半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身后的声音吸引。他听着她们压低的笑语,听着布料摩擦的熟悉声响,听着她们讨论着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破烂儿”时流露出的喜悦,紧绷的嘴角线条在不自知中变得柔和。
他没有回头去看她们鬓角的发卡和扎起的头发。但他能想象那画面。这废墟里的短暂“梳妆”,这末日中的片刻安宁,这由几件旧衣和一点女性心思撑起的、脆弱却真实的生活感,像一道微光,也悄然投射进他坚硬如铁的心防。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粒省下的阿莫西林胶囊,干咽下去。药粉的苦涩在舌尖化开,但心头的沉重,似乎被身后那细碎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冲淡了一丝丝。
阳光艰难地透过仓库高窗上厚厚的污垢,在地面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侯允文抬头看了看那微弱的光线,估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休息室里的温馨,“‘钉子户’没见着,破烂儿也捡了不少。该撤了。天黑前得找个结实地方猫起来。”
吴小薇和梁凤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但眼中那份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并未完全消失。她们迅速收拾好各自的新“家当”——吴小薇背上她的卡通帆布包(里面装着小说、杂志、袜子和她的宝贝充电宝),梁凤儿背好结实的黑色新背包(药品、内裤、卫生巾、修眉刀等),手里还拎着一个装了几件备用工装裤和T恤的超市购物袋。
“走吧,‘坐地虎’!”吴小薇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帆布包,马尾辫一甩,鬓角的草莓发卡晃了晃,眼神亮晶晶的
侯允文哼了一声,率先转身,拖着依旧虚浮但似乎轻快了一点的脚步,走向门口那辆沾满血污、却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与“破烂儿”的钢铁巨兽。短暂的废墟梳妆时间结束了,但那些发卡下的笑容和背包里的“无用之物”,如同黑暗中的萤火,为漫长的求生路,添上了一抹难以磨灭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