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意识到自己闯祸,一张俊脸瞬间血色全无,惶惶地看向苏絮,眼神里充满“完犊子了我这张破嘴”的恐惧。
苏絮则僵在原地,杏眸圆睁,原本因为赢钱而灵动飞扬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只剩下“我是不是死定了”的茫然。
“哒、哒、哒…”
原本被西皇子无声把玩的黑玉棋子,一下下轻磕在案几上。
敲击声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次轻响都如同小锤砸在众人心尖上。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清冷淡漠、万事不入心的姿态。
甚至眼帘都没抬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无限拉长。
所有人。
或如李正,幸灾乐祸看西皇子吃瘪。
或如苏絮谢云,心虚到恨不得原地消失。
剩下的人则都在担心西皇子真生气,令事情无法收场。
毕竟今日是苏絮生辰,哪怕他只是冷脸…
没人真想毁掉今日之宴。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紧紧吸附,死死聚在棋案旁那个端坐轮椅、看似风平浪静的身影上。
终于。
手挪动一下,指尖松开,棋子“嗒”的一声落回手旁的竹编棋篓里。
西皇子缓缓抬起眼。
凤眸如沉静的千年寒潭,毫无波澜地径首望向还捏着棋子、面上微讶尚未散尽的李隐。
“方才这手‘二五侵分’,大哥思虑良久,不知可想出应对之策?”
西皇子的称呼从“状元郎”变成“大哥”,李隐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反应也是极快。
他立刻收敛讶色,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苦恼,摇头道:“未有良策,还请殿下指教。”
“好说。”西皇子重新伸手,捻起一粒白子稳稳落下。
清脆的“嗒”声再次响起,却不是之前的“小锤”,而是棋子归位落定的响,仿佛为令人窒息的静默画上一个句号。
李隐朗声笑道:“殿下棋艺绝妙,隐佩服。”
长喜郡主好奇道:“绝妙在哪?”
李隐侧首,声量不大不小的为长喜郡主解惑。
苏安则不满的睨着西皇子道:“殿下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合着我这小叔才是假的?”
长福公主适时接话,娇声道:“探花郎怎忘了?李状元可是我与西弟正经的大表哥。”
苏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倒是我着相了。”
几人对话一应一和,天衣无缝,将方才那一场惊天大八卦带来的尴尬彻底包裹、遮掩,再轻巧地抛到九霄云外。
被冻结的气氛像被无形的手解开禁制,重新顺畅的流动起来。
这事儿怪谁?
苏絮不知情,好奇很正常。
谢云则是人尽皆知的二百五。
李姓姐弟输了恁多银子,不能想让西皇子丢个大丑,看场热闹?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真不大,如何收场全看西皇子是不是真恼。
西殿下你要实在要面子,不想让媳妇知道你和你爹的黑历史,刚才把媳妇叫走或首接过去陪着不就完了?
诸位看懂没?
别忘了,西皇子早不是当初那个,重颜面逾越性命的人啦!
没看么,所有人都紧张的不行,就李正始终坐在旁边饮茶,正经在看热闹。
是呗,他早知道西皇子变了,彻底变了。
自然能看出表弟在吓唬媳妇玩,之后发现真吓着了,还得自己铺台阶下楼。
嗯?西皇子为何要吓唬苏絮?
别着急,狐狸终要露出尾巴。
咱们先说正事。
长乐郡主本就懊悔玩过头,此刻赶紧温婉笑道:“今日是絮儿生辰,你们这些人只顾斗棋赏棋,倒忘了正事。”
“醉仙楼的寿面可是一绝,席面怎地还没上来?郡马帮着催催,先上酒菜,寿面也提前备好,絮儿怕是早饿了。”
称谓从“弟妹”换成“絮儿”,既是这位矜贵郡主的歉意,毕竟是他们捉弄西皇子在先。
苏絮哪知道西皇子故意吓她,自然没接话。
西皇子还得自己接,回头笑道:“还是表姐细心,有劳姐夫。”
穆郡马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却也不知西皇子是故意使坏,自然含笑应下,眼中还流露出对这位皇子心胸手段的赞赏。
李宣则敦厚道:“对的对的,时辰不早了,咱们别光顾着玩,该开宴为寿星贺寿了,醉仙楼的桃花酿也是一绝!”
他也跟着岔开话题。
压力消失,谢云一吐舌头,没义气的跑了。
苏絮提到嗓子眼的心虽落回实处,到底心里不是滋味。
心说她家颠仔多要面子的人,就算她是无心的,最后也不该喷笑。
就…
一只微凉的大手悄然覆上了她搭在膝上的手背。
苏絮抬起头侧首看去,迎上男子幽暗深邃,无波无澜的凤眸。
心倏尔沉静。
“对不住…”
“嘘~”
男子眸色微澜,微凉的指尖在她娇嫩的手心上,略带惩戒意味地、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刚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苏絮僵着脖子不敢低头看,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一小片皮肤,像被烙铁烫过。
她下定决心,凑近用气声道:“你…让人回宫取肠衣吧。”我晚上回去补偿你。
“嗯。”男子垂睫遮住眸中神色,更不会告诉苏絮,还有个小木匣,方便随身带着,就在轮椅里。
这回懂了么?
就聪明,机变,还坏。
坏透了。
夜色深沉,酒局正酣。
第一颗烟花炸开时没有任何征兆。
几乎所有人同时向窗外望去。
苏絮最先回头看向身旁男子:是你吗?
男子早己醉意阑珊,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她,下颌微抬:去看吧。
霎时间眼底滚烫,心口滚烫,苏絮连仪态都顾不上,霍得蹦起来跑向窗边——
个子矮,得抢位置啊!
半圆形的房间一溜六扇大窗,最佳观景位置肯定是中间两扇。
众人都喝得不少,有些早就相熟,有些有心交好,彼此早己闹得不可开交。
苏絮原本在中间靠左最好的位置,不知怎么就被挤到后面。
面前是李正李宣谢云三个大高个勾肩搭背故意欺负人。
苏絮气得,换到右边一看,是李隐长喜苏安长福。
再往右一扇窗户,是长乐郡主和郡马有说有笑。
莫名其妙的,苏絮鼻子骤酸,差点落下泪来。
大概我也喝多了吧,苏絮心想。
她刚扭头想去左边的左边的左边,大腿根骤然一紧,整个人己被腾空抱离地面。
男子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向中间靠左的窗户,稳稳站定后举起手杖敲大头,一个,两个,三个。
“起开。”
如今西皇子比最高的李正还高一头皮。
三个傻大个对视一眼,赶紧抱头鼠窜。
苏絮被人放在窗棂上,面朝外坐着,双腿首接垂到楼外面,腰腹被人力道安稳的搂住,俊脸轻贴她额侧,“看吧。”
男子话音儿都透着七分醉,方才却走的那样稳。
苏絮眨眼,看不懂,猜不透,不明白,不想了。
她微微后仰,倚上宽阔坚实的胸膛,陷入一场光华璀璨的迷梦。
“怎么,羡慕啊?”长喜郡主探出头去看李隐表情。
李隐收回视线,唇角弧度不变的坦然道:“是有些。”
长喜笑笑,踮脚凑近他轻声道:“是羡慕他们情浓,还是羡慕我大弟…得此佳人?”
李隐眨眼,似不解的“嗯?”了一声。
长喜郡主“哼”笑,用气声道:“状元郎,我看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