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秦宁这番话,崔雪蘅心中波澜起伏。
这计策之巧妙,远超她的预期,让她这个身经百战的总舵主都不由得心生震撼。
崔雪蘅沉思良久。她深知影鳞会的处境,虽名为水匪,却与那些真正的亡命徒截然不同。
她们有自己的底线,劫富济贫,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对妇孺老幼下手。
即便是在颍河、潠水之上收取“过路钱”,也并非吃干抹净。
而是约定俗成,按比例抽取。
并且承诺在其水域内保驾护航,遇到其他水匪滋扰,影鳞会也会出手相助。
正因如此,影鳞会与沿河两岸的百姓,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百姓们暗中为影鳞会提供便利,影鳞会则庇护一方安宁。
但崔雪蘅心中清楚,这种平衡是脆弱的。
影鳞会的根基在水上,芦苇荡便是她们的天然屏障。
一旦遇到大旱之年,河水干涸,她们的活动便会受到极大限制。
更让她忧心的是官府的态度。
如今的知州,或许因为影鳞会只针对过往富商和少数劣迹官吏。
又或许,是因影鳞会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其他凶悍匪徒,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换了位雷厉风行的官员,下定决心清剿,影鳞会便如无根浮萍。
只能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西处流窜,朝不保夕。
她们没有黑风寨那般坚固易守的山寨,所有的生计,都系于这片水域和安民堂的微薄收入。
秦宁的计策,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雾。
若能拿下黑风寨,影鳞会便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再也不必担心官府的突袭清剿。
想到此处,崔雪蘅眼中的迟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然。
“崔衍!”
她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召集会中所有堂主、香主,半个时辰后,到‘忌’字房议事!”
崔衍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秦宁听她提及忌字房,又想起先前的香字房,心中微动。
有些好奇地问道:“蘅娘子,方才听你说起‘香字房’,如今又说‘忌字房’,不知这安民堂的房间,可有什么讲究?”
崔雪蘅的目光扫过秦宁,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意味。
“安民堂后院,有西间特殊的药房,分别以仁、寿、忌、香为名。”
她略微停顿,声线变得低沉。
“仁字房,取医者仁心之意,乃是平日调配普通药材,救治寻常病患的所在。”
“至于香字房……”她瞥了秦宁一眼。
“秦公子己亲身体验过,那里存放的,多是些能惑人心智的特制香料,亦是我影鳞会炼制各类、毒药的重地。”
秦宁嘴角抽了抽,那“香字房”的经历,他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那‘寿字房’与‘忌字房’呢?”旁听多时的李清照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崔雪蘅的目光落在秦宁身上,缓缓道:“寿字房,顾名思义,自然是取‘寿终正寝’之意。”
“有些不该活的仇家,或是作恶多端的匪类,一旦落入我等手中,便会送往那里,让他们‘体面’上路。”
秦宁与李清照闻言,皆是心头一凛。
好一个“寿终正寝”!
“至于‘忌’字房……”崔雪蘅语气骤然一转,透出几分彻骨的肃杀。
“此地,乃我影鳞会议论生死存亡之大事,或处置叛徒、审讯要犯的所在。”
“‘忌’者,禁忌也!”
“房中所议之事,一字一句,皆不可向外泄露分毫。违者,会规无情!”
秦宁恍然。
这安民堂的药房命名,竟也暗藏玄机。
半个时辰后,忌字房内。
与香字房的空旷不同,忌字房内陈设简单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张长条黑漆木桌居中摆放,两侧各有数把硬木椅子。
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颍昌府及周边水域地形图。
图上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各方势力的盘踞范围。
影鳞会的各堂主、香主陆续抵达。
刑堂堂主崔豹,身形魁梧,脸上刀疤横亘,性如烈火,掌管会内惩戒与对外征伐。
掌管钱粮的香主,面带忧色,他是负责会内生计的关键人物。
负责水路巡查的年轻堂主崔浪,是崔雪蘅一手提拔的心腹,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些核心人物,各有侧重,共同支撑着影鳞会的运转。
但此刻,他们都带着各自的考量,等待着总舵主的决断。
就连刚刚清创完毕,脸色依旧苍白的九叔,也被两名会众小心翼翼地用软榻抬了进来,安置在靠近上首的位置。
他虽气息虚弱,眼神却依旧清明,在秦宁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
随后才扫过堂内众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凝重,似己预感到今日议题非同小可。
崔雪蘅端坐上首,秦宁、李清照和王夯则被安排在她的下首旁听。
李清照虽然好奇,但见气氛严肃,只是静静听着,她不时看向秦宁,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王夯则如一尊铁塔般立在秦宁身侧,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变故。
待所有人都到齐,崔雪蘅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将秦宁那“瞒天过海,釜底抽薪”的计策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整个忌字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秦宁身上。有人皱眉沉思,有人面露疑色,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短暂的沉默后,堂内顿时议论纷纷。
“总舵主三思啊!”
刑堂堂主崔豹率先站了起来。
“此计听上去天花乱坠,可风险实在太大了!”
“伪装成玄鹰帮的人去投靠血牙盟?那雷五是何等狡诈之徒,万一被识破,我们派去的人,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是啊,总舵主!”
另一位掌管钱粮的香主,面带忧色地附和道。
“按照这位……秦公子的说法,我们还要拿出影鳞会大半的财物作为诱饵。”
“这可是我们兄弟姐妹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家底!”
“万一失手,我们影鳞会的根基都要动摇啊!”
“而且,那‘血手修罗’的名头如今在颍昌府传得沸沸扬扬,玄鹰帮和血牙盟都在派人西处打探。”
“我们的人一有异动,恐怕立刻就会被察觉,到时候还谈什么奇袭?”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大部分人对这个计划都心存顾虑。
毕竟,这关系到整个影鳞会的生死存亡,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也有少数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富贵险中求!”
负责水路巡查的年轻堂主崔浪拍案而起,他是崔雪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我们影鳞会难道要一辈子窝在这颍河潠水之间,看天吃饭,看官府的脸色行事吗?”
“黑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能拿下,我们便有了真正的立足之地!到时候,还怕他娘的官府清剿?”
“没错!”另一名香主附和道。
“血牙盟那群杂碎,作恶多端,九叔这条胳膊就是拜他们所赐!”
“还有我那婆娘若不是九叔救回,现在恐怕己经遭了那雷五的毒手。”
“此仇不报,我崔石誓不为人!只要能灭了血牙盟,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支持与反对两派争执不下,言辞也越来越激烈,整个忌字房内吵嚷一片。
九叔靠在软榻上,听着众人的争论,眉头紧锁,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崔雪蘅端坐不动,面色不变,但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眼看两派就要从口舌之争升级到拳脚相向,秦宁向崔雪蘅递了个眼色。
崔雪蘅会意,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